王念
1.《 四合如意》。
张怡微
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戏剧( 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导师,青年作家。
2.腌笃鲜。
3.上海花园饭店的白脱饼干。
“上海饮食中很特别的一个点在于有很多应季的菜可作为食材。春笋上架的时候,腌笃鲜便会被呈上餐桌,里面放竹笋咸肉,有人会放莴苣,我们家的习惯是不放。腌笃鲜是春天的固定节目,所以它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道菜。”张怡微提起上海饮食,首先想到的便是腌笃鲜。当春笋冒出尖时,它为江南人家带来春天的讯息,提醒着人们吃腌笃鲜的时节到了。一锅腌笃鲜,竹笋咸肉五湖四海地挤进一只大砂锅,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焖,荤素交杂,咸鲜相融,是冬天与春天的交集。
江南人是有口福的,“不时不食”这种应时令而食的讲究,一招一式都不能乱,世情百态都蕴含在那随节气更替而变换的吃食之中。食物也可以成为一种时间的计量单位,饮食自带的时间性让每一道菜都变成人与万物恰到好处的相逢。春天的腌笃鲜、夏天的六月黄、秋天的大闸蟹、冬天的红烧羊肉,食物按时间顺序依次唤醒人们的时令味蕾。食物与时间之间奇妙的关系随个体记忆不断被重写,成为独家的味蕾记忆。
对于张怡微而言,栗子蛋糕这种甜点天然地与暴风雨天气相连。“我妈妈喜欢吃掼奶油,它其实就是蛋糕上面那层奶油。我自己蛮喜欢吃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在暴风雨天带一块回家吃很治愈。我家楼下就有连锁店,下楼就能买到,太方便了。”提起喜爱的栗子蛋糕,张怡微的语调轻快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羞涩笑意。
谈及甜点,张怡微随口抱怨起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实在太难排队买到。“花园饭店的小饼干很好吃,价格不贵,不需要排很久的队。我妈妈也很爱吃,如果有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妈妈会把小饼干藏起来。她已经年近70岁了,还跟小孩子抢东西吃,她说舍不得。之前有台北的朋友来上海逛街,我也推荐她去买花园饭店的小饼干,不用排队,在路上就可以吃。”
人间烟火气
食物于身为作家的张怡微而言是写作中很重要的一个题目。在虚构的故事中,食物的真实为故事搭建起触手可及的现实空间,带领读者进入那个虚实交杂的奇异世界。她提起自己的作品《细民盛宴》中女主角的数次家宴,“故事中的几场家宴,家庭成员们总聚不齐,或者说聚了也不开心,大家庭内部被忽视的感受和整整齐齐的食物之间的对照,其实也反映了人跟想象的家庭共同体之间的关系的落差”。食物在创作中获得了某种超脱于实现其固有角色的用处。“写小说是改写现实生活结局的一种方式,小说可以虚构,虚构的力量不容小觑。我在《细民盛宴》《 四合如意》这两本书中写到的菜、宴会的布置,其实都是给读者一种相信这个故事可能真实发生的幻觉,但结果很有可能恰恰是相反的。”
“读《红楼梦》的时候,大家可以一窥贵族是怎幺过冬至、元宵节等节日的。不同的社会阶层吃的东西不一样,但吃这件事对于中国人而言都很重要。”张怡微举例蟹这种江南特色食材, 它贵有贵的吃法,便宜有便宜的吃法,丰俭由人。每年农历六七月,螃蟹刚经历完最后一次蜕壳,此时的螃蟹被称为“六月黄”。这种螃蟹蟹身较小,壳薄、肉嫩、黄多,多被上海人用来炒年糕、炒毛豆、煮醉蟹等,颇具时令特色。
当她兴致勃勃地谈论自己喜欢的毛蟹年糕、六虾面的时候,似乎作家自带的“结界”在这人间烟火气中得以消融。张怡微的创作视角始终带着时代脉搏的跳动,从她热衷的市民生活中汲取创作灵感,带有浓浓的市井烟火气。聊起上海被誉为“咖啡之都”的话题时,张怡微也并不陌生。“我觉得大家在想象上海的时候,好像需要一个“物”来标志它。但上海从开埠以来就是一个外来文化交杂的地域,本土文化被形形色色的外来文化所影响。咖啡文化在中国也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化城市,比较容易接纳外来的咖啡文化。”带着作家敏锐的观察力,张怡微察觉到咖啡成为饮品热潮的另一个隐藏原因。“总的来说,咖啡比茶便宜,比较适合年轻人的消费水平。年轻人比较容易主导消费潮流。”
与张怡微聊起常光顾的餐厅,她反而想起外婆做的菜。对她而言,某些食物不是唾手可得的商品,而是带有岁月温度的、不可复现的情感与记忆。“有些食物是自带时间的。我小时候吃的一些食物现在已经没有当年的味道了。手工时代食物耗费的劳力是很多的,不可复制性很强,那些食物中也蕴藏着过去不会再复现的记忆。我外婆以前喜欢做素豆腐皮卷,这道菜做起来蛮费事的,耗时也比较久。后来,外婆告诉我她再也做不了这种食物了,因为衰老使她的视力下降得厉害。这样一种凝聚着很大手工劳动量和外婆心意的食物只能永远留在我的心里,外面无法复制。有时候,我们去吃特别昂贵的料理,它也只是一个商品,而不是那种凝结着等待与亲情的食物。那些食物中有岁月的力量,有亲情的温度。”
4.六月黄。
5.《哀眠》。
6.张怡微本人下厨做的家常菜。
7.素豆腐皮卷。
古语道,“食色性也”,对国人而言,吃永远不仅仅是吃,它如此深地渗进这个浩瀚庞杂的文化体系的边边角角,是一个可无限延展的宏大话题,包罗万象。作用在个体身上,这也是一个足以跨越时空、年龄、阶层、文化差异的议题。时代变迁,越来越多的老味道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让老一辈人牵挂着那一口属于往昔的乡愁。“鲜肉月饼、青团也是上海一些老牌食品店会上架的应季食物。我母亲特别钟意食品商店里的吃食,我时常要去排队给她买。譬如糖炒栗子,妈妈只认新长发的,因为她从小吃到大。我路过就会买一袋带给她。”张怡微提起家人喜欢的吃食,如数家珍,谈及自己要帮他们排队去买带有一丝戏谑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家人包容照顾的温柔体贴。正如她的作品多以细微处动人,她擅长将平凡生活中的点滴以小说的形式娓娓道来。她的新作《哀眠》透过11个短篇故事讲荒诞的家庭政治、平淡生活中巨大的决心和琐碎日子里的喜怒哀乐,柔软而疏离。
当白斩鸡、熏鱼、油爆虾、酱油肉、八宝饭依次被端上上海人的餐桌时,城市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即将迎来最盛大的全民节日——春节。“中国人是重视亲情的。春节是团圆的节日,爸爸妈妈在等孩子归乡的一两天光景里,要为新春家宴做好多准备。准备其实不仅关乎食物本身,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浓郁的期盼。”这些市民生活中动人的小细节在无数个长夜真实地治愈过张怡微,也治愈着我们。一箪食一瓢饮,那一口家的味道是国人共同的乡愁。那些带有情感记忆的食物与浓稠的情愫一同被妥帖珍藏,陪伴我们熬过生命的寒冬,等待着被一缕春风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