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颖
2024年6月9日,印度总理莫迪在宣誓就职仪式上。
6月9日,随着夜幕降临,莫迪第三任期的宣誓仪式在砂岩穹顶的总统府拉开帷幕。继印度首任总理尼赫鲁之后,莫迪是第二位迎来第三个五年任期的印度总理。
印度总统德劳帕迪·穆尔穆主持就职宣誓仪式。当身着白色库尔塔束腰外衣和蓝色夹克的莫迪被邀请宣誓时,支持者高呼“莫迪,莫迪”。
“我将依照宪法和法律,无畏无私地对待所有人。”在第三个任期开始之际,73岁的莫迪表示将继续维护印度的主权和完整,并“真诚地信仰和忠诚于宪法”来治理国家。
七个邻国的领导人、宝莱坞明星和企业家以及印度政要等数千人,出席了本次就职仪式。但和前两次就职仪式一样,莫迪未有任何家人到场。
与家人的关系刻意疏远
除了和母亲的关系比较亲近,莫迪与家人的关系一向疏远。在母亲希拉本·莫迪去世前,他时常会回到出生地古吉拉特邦探望。2014年莫迪首次成为印度总理后,他回到家中,与母亲会面并触摸她的脚。这是印度教教徒向前辈寻求祝福的传统礼仪。母亲则在莫迪额头点朱砂,并给他喂糖。
2022年12月30日,母亲去世,莫迪最后一次回到家中,在葬礼上亲手点燃火葬的柴堆。
在母亲生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时,莫迪曾发文提到母亲对自己的影响。他说,是母亲用她充满奉献和牺牲的一生,塑造了自己的思想、性格和自信。他特别提到母亲反复叮嘱他的两件事:不要收受贿赂,不要忘记穷人;明智地工作,纯洁地生活。
作为下层种姓的后代,儿时的莫迪家境贫困。莫迪的传记中介绍,在位于古吉拉特邦首府甘地讷格尔以南约90公里的瓦德纳加尔镇里,他们一家八口人一度挤在没有窗户、没有厕所的破旧房子里。父亲在火车站附近靠卖茶水为生,母亲常常去几户人家洗餐具,或者接一些纺纱零工活,来养育六个孩子。
小时候,莫迪则一边帮父亲经营茶摊,一边在村里的学校接受教育。有教过他的老师形容,他是个“成绩一般、但爱辩论和舞台表演的学生”。
2014年,瓦德纳加尔镇乡村火车站的贩茶少年,首次成为印度总理。莫迪传记作者尼兰詹·穆霍帕迪亚伊写道,印度的家族统治被这个草根青年打破了。
自独立以来,印度首任总理尼赫鲁家族,先后走出了三位印度总理,包括尼赫鲁·甘地、英迪拉和拉吉夫。穆霍帕迪亚伊指出,莫迪截然不同,他是来自印度最底层的普通人。
与此前的家族政治不同,莫迪成为总理之后,和家人的关系刻意疏远。莫迪成为总理的第二年,75岁的松拜·莫迪出席了浦那一家非政府组织举办的一场活动,主持人无意中透露他是莫迪的长兄,观众席中有些骚动。在出生地瓦德纳加尔经营一家养老院的松拜站出来澄清:“我和总理莫迪之间有一块屏幕。我可以看到那块屏幕,但莫迪看不到,他看我只是12.5亿兄弟姐妹中的一员。”
莫迪的母亲曾对媒体表示,他们全家都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并以此为乐,莫迪没给过家里一分钱。她也支持莫迪的做法。莫迪成为总理后,她从未出席过有关莫迪的任何公共活动。
莫迪的弟弟潘卡基近期对媒体透露,自从他们的母亲于2022年底去世以来,莫迪就再没有回家探望过家人。“我的哥哥始终在工作和家庭之间,保持着非常明确的界限。”他说。
只演主角的学生
在很多公开演讲的场合,莫迪常常会提到自己朴素的出身。身为“穷人的总理”,他知道“当家里没有食物时,母亲会经历什幺,当没有钱买药时,人们会感到多幺无助”。
在穆霍帕迪亚伊看来,莫迪困苦的童年故事“被严重夸大了”,但他认为莫迪从小就表现出后来决定他政治生涯的特质,“他的自信的确从小就显而易见”。莫迪小时候的一位老师曾回忆说:“莫迪在学校时非常喜欢戏剧,但他只演主角。如果没有主角,他就不会在那部戏里表演。”
在瓦德纳加尔镇,70多岁的马纳卡吉·加加尔吉·达巴尔是莫迪儿时的玩伴,他提到莫迪小时候“顽皮又野性”的一面,“如果他喜欢我的东西,会想办法拿过去,当然,如果我坚持他也会还给我”。达巴尔还坦言,莫迪从小就更加聪明和灵活,“他总是会想去做些什幺,这是他始终不变的想法和动力”。
据莫迪的传记所述,当莫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印度国民志愿服务团(RSS)当地分支机构的课程中接触到了印度民族主义思想。印度国民志愿服务团是一个主张在印度境内建立印度教霸权的右翼准军事组织。
在国民志愿服务团中,莫迪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学习列队行进、战斗、冥想,并发誓要保卫他们的印度教家园。穆霍帕迪亚伊认为,国民志愿服务团的经历,磨砺了青年莫迪的牙齿,使他逐渐成长为“一只政治动物”。
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莫迪在17岁时远离家乡,跟随RSS穿越印度。
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莫迪说,正是由于全身心投入RSS,他学会了“放弃生活中的所有乐趣”。这也包括他的妻子贾舒达本·莫迪。直到2014年竞选总理期间,莫迪才首次公开自己的婚姻状态。当时媒体报道莫迪的妻子是一名乡村教师,和村里的其他妇女一样,住在铁皮屋顶和泥墙造的旧房子里。
如今,贾舒达本·莫迪已经退休,仍然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莫迪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据同村的人说,贾舒达本偶尔会去当地的医院帮忙。
和发誓独身的圣雄甘地一样,数十年来,莫迪一直保持着独身。在2014年的一次政治会议上,莫迪用一句印度谚语来形容腐败,然后将话头转向自己:“我保持独身一人,还需要为了谁去腐败呢?”
政治学家兼作家克里斯托夫·雅夫雷洛特着有《莫迪的印度》一书。他认为,在莫迪的诸多身份中,他首先是一位渴望实现民族主义的“政治动物”。
2014年5月16日,在印度古吉拉特邦的甘地讷格尔,将出任总理的莫迪接受90岁母亲的祝福。
2020年3月13日,印度浦那的一处地铁隧道施工现场。在过去十年中,印度开展了庞大的国家建设项目。
2024年1月22日,印度阿约提亚,印度教罗摩神庙的开幕仪式。
2024年6月4日,印度加尔各答,国大党的支持者庆祝反对党联盟“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获得231个议席。本文图/视觉中国
从古吉拉特邦的首席部长,到成为印度总理的十年,莫迪政府重塑了新德里殖民时代的城市景观,重写了教科书,并彻底修改了英国殖民时代的刑法,试图消除其所认为的外国统治的象征。
这种印度民族主义在今年1月达到顶峰,当时莫迪主持了阿约提亚镇一座新印度教寺庙的开幕仪式。寺庙的所在地,曾经是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莫卧儿清真寺。1992年,这座清真寺被印度教狂热分子夷为平地。
在这场精心策划的仪式上,莫迪表示,寺庙的落成,意味着印度“正在摆脱奴隶制思想”。他还补充说,神庙的开放也预示着“新印度”的到来。
“用炸弹回击子弹”
“这座神庙从规划到实现的过程,恰好映射了莫迪治下的‘新印度图景,即执政党政治强势、印度教民族主义狂热与财团垄断经济的‘三位一体。”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张书剑指出。
从他的从政早期开始,莫迪一向以强人形象着称。1999年,印度与巴基斯坦因克什米尔问题发生冲突期间,当时担任印度人民党(以下简称“印人党”)全国总书记的莫迪说:“我们将用炸弹回击子弹。”
2001年,莫迪被任命为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第二年,伊斯兰教和印度教徒的一系列暴力冲突在古吉拉特邦爆发,导致254名印度教徒和790名伊斯兰教徒身亡。在应对的过程中,莫迪树立了作为印度教“保护者”的形象,一度呼吁关闭收容骚乱中穆斯林幸存者的救济营。
2019年竞选前夕,由于失业率上升和农民对农作物价格暴跌的愤怒,莫迪的连任之路一度举步维艰。同年2 月,克什米尔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事件,造成40名印度准军事警察死亡,一个巴基斯坦伊斯兰激进组织声称对事件负责。莫迪派遣战机越过边境,轰炸恐怖分子营地。随后,选举焦点从经济问题转向国家安全。
几个月后,被称为“铁腕领导人”的莫迪,参加了冒险家贝尔·吉罗斯主持的《荒野求生》节目。当时68岁的他,乘木筏漂流进入荒野。
有莫迪的同事曾对媒体坦言,和他共事并不是一件易事。莫迪在印人党党内素以强硬派着称,其口头禅是“讲纪律”,严于律己的同时要求手下官员无条件服从命令。与莫迪共过事的一位官员曾表示,莫迪对于自己的立场态度坚决,即便是很小的事情,一旦认定都绝不妥协。
在外交领域,莫迪刚上台时,批评者将他描绘成一个没有参与过外交政策的地方政客。上台第一年,他便分别与中国和美国领导人举行了会晤。分析认为,莫迪的两届任期,逐渐让印度在当今国际事务中占据了独特的地位。
虽胜犹败
10年前刚上任时,63岁的莫迪被认为是印度政坛的“新生代”,一扫印度“老人政治”的迟暮氛围。在莫迪之前,国大党的拉奥70岁才当总理,莫迪的前任辛格72岁出任总理,印人党的古杰拉尔成为总理时也已是77岁高龄。
如今,莫迪也已经73岁。尽管印人党总是强调莫迪良好的身体状态,印度石油和天然气部长哈迪普·辛格·普里今年早些时候还表示,莫迪坚持每天早起做瑜伽,坚持素食主义。“过去十年,他全身心投入,每天工作18至19个小时,而且是一年12 个月,一周7天,从不间断。”
相较于前两个任期,莫迪的新印度也面临着更多的挑战。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钱峰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作为一个基层网络广、动员能力强的选举型政党,印人党尤其善于把控舆论叙事,极力营造在莫迪治下印度靓丽的一面,而刻意掩盖了灰暗的另外一面。
在钱峰看来,走近印度腹地,印度留给外界的两种形象严重脱节:一面是国内生产总值(GDP)快速增长的新兴经济强国,光鲜亮丽的亿万富翁云集;另一面是面临前景黯淡的就业形势和不断飞涨的物价,数亿民众不得不依赖政府的免费粮食计划。而印人党为了选举现实需要,热衷于在世界舞台上宣扬印度的成功,而不是解决与普通人息息相关的物价上涨、社会公平这些民生问题。
本次大选时,反对党国大党领导人拉胡尔·甘地多次公开表示,因为有意忽视贫困、失业和物价上涨等核心问题,莫迪在竞选演讲中显得“非常紧张”。
莫迪本人的紧迫感,也似乎在一直加剧。开始大规模竞选活动之前,莫迪曾明确告诉高层官员,从现在起做足功课,冲刺莫迪3.0时期的第一个100天。他表示:“所有艰难的决定都将在新政府的第一个100天内做出,绝不会等到2029年选举前的最后100天。”
4月初,在北部城市加济阿巴德举行的集会上,“赢得400席”是莫迪和印人党的竞选口号。但6月4日出炉的投票结果显示,莫迪领导的印人党仅获得240个议席。这是自2014年莫迪赢得第一任总理任期以来,印人党首次未能单独获得过半议席。而由国大党主导的反对党联盟“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获得231个议席。这是自2014年以来,印度反对党联盟在对垒莫迪时获得的最好成绩。
在钱锋看来,由于议席不过半,印人党得与盟友“更加密切”地合作,在施政方针上照顾甚至迁就盟友的感受,而不是像过去十年那样,可以大权独揽。今后,地方与中央争权可能性进一步增加,这对热衷于强化中央权威的莫迪而言,无疑又是一个棘手的挑战和潜在的政治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