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加斯,一个被国际边缘化的城市。如果不是福布斯榜单警告旅行者不要前往,也许大众很难将目光投向这里。打开搜索引擎,与加拉加斯相关的新闻大多充斥着暴力与血腥。
根据墨西哥公共安全和刑事司法公民委员会(CCSPJP)数据显示,在加拉加斯每10万居民中,就有120起凶杀案,但破案率不足2%。网络上夸张一点的说法是“全员恶人”,或者“罪恶之都”。
与此同时,加拉加斯人却又是全世界“最爱美”的群体,他们对选美的重视达到了狂热的地步。2005年,因为总统查韦斯的演讲,临时中断了“委内瑞拉小姐”比赛直播,时间仅15分钟,由此引发全民抗议,甚至有人朝天空鸣枪以示愤怒。
罪恶之都45层的垂直贫民窟
《GTA侠盗猎车手》是一款经典的角色扮演游戏,以黑帮犯罪为题材,这款游戏在第6部新作发布前,曾经向全球玩家发起“你最希望加入哪座城市”的投票,结果是:加拉加斯排名第一。
作为委内瑞拉的首都,群山环绕的加拉加斯靠近加勒比海,海拔约9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首都之一。高海拔造就了加拉加斯的特殊性,它的气候比同纬度其他热带城市宜居。
一个关于加拉加斯的冷知识是石油。很多人已经忘了,世界第一石油大国不在中东,而在拉丁美洲——没错,就是委内瑞拉。
曾经,委内瑞拉靠石油发家致富,20世纪中后期,GDP一度赶超日本,诞生了无数亿万富翁,当时国家实行高福利政策,民众不用工作就可以享受免费的医疗和住房。但如今,学者们在谈及“资源诅咒”经济理论时,都喜欢用委内瑞拉举例。事实的确如此,除了石油,这个国家没有其他工业发展与收入来源。当高油价的时代过去,所有的命运只能任由国际市场摆布。
多米诺骨牌效应是恐怖的。当油价暴跌,脆弱的经济就成了通货膨胀的温床。2nkLQUBCJJ5dwJn+1D3ztQ==钱在委内瑞拉越来越不值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不断发出警告。到2019年,委内瑞拉通货膨胀率高达7300%。百姓的半个月工资,买不起一斤肉。政府的解决办法是:印钞票。你能看到街头随处散落着玻利瓦尔纸币,但无人愿意俯身去捡。“我们都是百万富翁,但我们很穷。”43岁的Maigualida Oronoz 是委内瑞拉一名护士,她在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说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大肆印钞票的委内瑞拉,事实上并没有钱购买印钞纸张。
为了填饱肚子,走投无路的人们开始加入犯罪队伍,起初只是小规模盗窃和抢劫,后来逐渐演变为各种庞大的帮派。在加拉加斯,这些帮派控制着大部分街区,警察对此无能为力,加拉加斯的黑帮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记者采访。英国《每日邮报》曾报道,当地一个黑帮团伙的老大只有23岁,最小成员仅10岁。他们专门绑架有钱人,人质的价码每人至少1万英镑,而加拉加斯普通人的平均月收入只有14英镑。若赎金没有及时送到,黑帮将毫不犹豫地撕票,处理手法极度残忍:先将人质推入两米深坑,随后用猎枪近距离扫射他们的脸,确保死者无法被辨认。
法国旅游网站Sacavoyage.fr针对旅行者制作了一份“加拉加斯危险街区地图”。网站指出:位于城市历史中心的西部和南部是最危险的地方,靠近加勒比海岸的东部地区犯罪率较低,因为那边通常是富人居所,但即便如此,全市仍“没有一个地区能幸免于暴力和不安全局势”。
佩塔雷街区尤其危险,它的贫民窟臭名昭著,许多帮派与犯罪组织将窝点设在这里。说到贫民窟,加拉加斯最有名的贫民窟并非横向的存在,而是一栋垂直的大楼——这是一栋烂尾楼,45层,居住着700多个家庭近3000人。
时间回到1990年,委内瑞拉靠石油暴富后歌舞升平,富翁大卫野心勃勃,发誓要在首都建一座可以对标美国华尔街的金融中心,“大卫塔”(Torre de David)应运而生。但动工没多久,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委内瑞拉银行业遭到重创。1994年,大卫塔在大卫去世后无人接盘,彻底停工。
如果你看过美剧《国土安全》,也许会对男主角被绑架的场景有印象。剧中,男主角被黑帮劫持到一栋废弃大楼,楼里灯光忽明忽暗,空气尘土飞扬,建筑的钢筋裸露在外,每一块未固定的木板都像随时可能崩塌的陷阱……这段剧情的取景地就是大卫塔。大卫塔烂尾就像一个转折节点,此后,委内瑞拉经济持续恶化,众多低收入者无家可归,于是他们盯上了这栋空置的大楼。
大卫塔内没有门,没有完整的墙,也没有电梯,鸠占鹊巢的人们自发在楼里安装了简易的水管和电力系统。在外人看来,这栋楼聚集了各种贫穷的底层人民、性工作者与犯罪者。但实际上,小混混们在大楼里充当着安保角色,他们不仅负责看守大门,防止外人进入,还要24小时在楼内巡逻,维持内部秩序。居民们则定期向他们缴纳管理费。渐渐地,大卫塔发展成一个垂直的微缩社区,居民在这里生活,还开了小卖部、理发店、服装店和诊所等。
由于有了“黑色秩序”,烂尾楼内看起来似乎比楼外更“安全”。
选美狂热10岁开始整容隆胸
加拉加斯的另一魔幻之处在于全民对选美的狂热。
众所周知,南美大陆盛产美女,多民族与殖民潮的融合带来了遗传优势,南美洲女性拥有亚洲人的深邃黑发、欧洲人的挺拔鼻梁,以及非洲人的卓越身材比例。根据“世界小姐”选美大赛各国夺冠次数统计,委内瑞拉最高有过6次冠军纪录。而每年9月的“委内瑞拉小姐”比赛,对这个国家来说也是全民盛典,每家每户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祈祷着同乡女孩成为选美皇后。
这里的人们为什么如此重视选美?故事得从1955年加拉加斯举办的一场国际棒球赛说起。
当时,主办方为了增添赛事亮点,决定挑选一名最美女子担任颁奖嘉宾。原本大家预测的是某位来自上流社会的名媛会夺得“最美”殊荣,然而在公开透明的投票环节中,一个出身贫寒、来自贫民窟的选手脱颖而出,成为力压群芳的黑马。随着电视、广告和杂志的曝光,这件事引起轰动,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穷人可以通过美貌逆袭人生!
于是,许多成功案例成为委内瑞拉女孩的美丽信条。例如,1981年加冕“委内瑞拉小姐”的Irene,后来从政,多次当选为市长。2007年赢得“委内瑞拉小姐”冠军和2008年“环球小姐”冠军的Dayana,得到了价值23500美元的钻石头饰,以及纽约公园大道上的一间公寓,此外,Dayana还获得了纽约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两年奖学金,奖金总额超过39万美元,更别提那些天价广告费、代言费以及出场费等等。
长期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人们仿佛参悟了翻身密码,他们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家中女孩的美丽事业上。在委内瑞拉,每个村庄都有一名“选美皇后”,加拉加斯的各种运动会、协会、俱乐部,也都有自己的美女代表,就连女子监狱和养老院也不例外。民生越艰难,选美就越火热,由此还衍生出畸形的选美学校与整容服务。
据不完全统计,加拉加斯有35所大型少儿选美学校,众多家庭不惜倾尽积蓄让女儿就读。这是一项相当沉重的经济负担,选美学校学费高昂,达到每月25美元,还不包括额外的服装与化妆品费用。而在加拉加斯,并不是每个家庭每个月都能挣到25美元。
进入选美学校后,女孩们不会学到任何文化知识,她们的必修课是仪态训练、表情管理、服装搭配、化妆、演讲。5岁,学会自己化妆;6岁,穿上高跟鞋;10岁,宽裕点的家庭会将整容手术当作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老师们会按照女孩的外貌,将她们分为三六九等,整个培训与选拔过程非常苛刻,专家组会对女孩身体的各项指标打分,除了完美的脸蛋还要有完美的三围,比例是90,60,90。因此,“哪里不行整哪里”是女孩们弥补“缺陷”的最快方式,包括定期注射生长激素,隆胸、腹部整形、修鼻、注射翘臀等等。女孩十六七岁的时候,选美学校会将“优秀毕业生”介绍给模特经纪公司,经纪人再带女孩进入委内瑞拉小姐大厦,交给“选美教父”——委内瑞拉小姐组委会主席奥斯梅尔·索萨,由他来作最后的判断。
选美女孩们的命运,引起西方女权主义者的关注。有学者认为,这种极端行为的泛滥,选美赛事组委会难辞其咎,尤其拥有审美霸权的“教父”奥斯梅尔·索萨,他长期以来对女性进行挑唆施压。而此人也曾经公开表示,要不是他建议委内瑞拉第一位获得“环球小姐”称号的选手去做鼻部整形手术,她不可能夺冠。“我认为内在美是不存在的,那是不漂亮的女人为自己作的辩护,”奥斯梅尔·索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居然面不改色地这样说。
身份认同用锐舞低音宣告存在
站在加拉加斯半山腰的贫民窟,视野会一分为二,远方是豪华住宅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烁,低头看脚下,则是破败与肮脏的交织。贫民窟的孩童,或许命运早已注定,他们一出生,便被帮派阴影和动荡环境紧紧包裹。
上世纪90年代,在加拉加斯无人问津的边缘地带,没有人注意到,一股亚文化正在野蛮生长:冲突不断的街巷间,一群少年正在通过舞蹈挑战彼此,他们用电子音乐表达情绪,用独特的装扮宣告自己的存在,包括紧身裤、无袖背心、几乎遮住双眼的帽檐、盗版的耐克鞋……而他们的胡须与发梢,已经被过氧化氢染得七彩夺目。这样的装扮,不仅让人联想到千禧年代的“杀马特”风格,也让人想起战后美国“垮掉的一代”与日本平成时代颓废青年的影子。
实际上,这群加拉加斯的贫穷青年,正在以激进的合成器音效和浓郁的拉丁节奏,为90年代的Techno音乐注入一股名为“Changa”的新鲜血液。音乐迅速与街舞融合,催生了“Tuki”这一对决形式。Tuki,一个带有戏谑意味的词汇,与“垃圾”有关,也与贫民窟被犯罪、暴力和贫困所吞噬有关。很快,高速的节奏、强烈的节拍和繁复的旋律,让舞蹈音乐Changa Tuki通过盗版光盘在加拉加斯地下世界蔓延。
盗版是加拉加斯地下世界的常态。从音乐创作到消费,从盗版软件到盗版CD,再到街头舞池中穿着盗版品牌服装的舞者,一切似乎都合理且自然。近年来,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一些勇敢的创作者开始在网络上分享他们的作品。那些激情的节拍,搭配着贫民窟独有的视觉冲击,迅速吸引了国内外年轻人的关注。
视频中,舞者和DJ在破旧的天台上、废弃的工厂内,甚至是喇叭声争吵声不断的街头,以无畏的态度演绎着。这股源自加拉加斯贫民窟的Changa Tuki风潮,逐渐从边缘地带渗透至更广阔的社会空间。与此同时,一些国际独立音乐人和制作人也注意到了Changa Tuki的潜力,他们主动与街头表演者合作,将传统拉丁元素与现代电子音乐融合。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Changa Tuki在加拉加斯城中无处不在,它们在公交车上响起,在商店的角落回荡,从疾驰而过的车窗中飘出……只不过,它始终被城市精英阶层拒之主流门外。
在贫富差距和政治丑闻如同阴影般笼罩下的加拉加斯,每一次带着原始意味的节拍,都是青年们对现状的挑战和呐喊。正如Changa Tuki推广者DJ Baba所言:“我们度过了一个充满犯罪的青春期,但在音乐中找到了解脱。”
(编辑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