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法国“国民联盟”主席勒庞

在6月10日欧洲议会选举大体上尘埃落定后,被认为是“欧洲内阁首长”的欧委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首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脸上止不住笑容。

可以确认的是,一反选前的预测,冯德莱恩所属的党团—中间温和偏右的“欧洲人民党”,依然维持第一,她的主席一职,可以说被暂且保住了。在众人面前,冯德莱恩举起了双臂,拳头紧握,难掩胜利的喜悦之情。

“胜利!”

出席党团选后发布会时,她言简意赅地喊出了这次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

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跨国界议会选举,欧洲议会议席总数多达720席。由跨越国家但立场相近的政党组成的党团,在政治光谱上,从左到右分成7个,再加上几个不加入任何党团的政党,塑造了如今整个欧洲议会的面貌。

这是自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爆发后第一次欧洲议会选举,为期三天,在27个成员国举行。

冯德莱恩所属阵营保住议会党团第一,解除了被扫地出门的即时危险。随着选举结果尘埃落定,另外两名右翼阵营的女性领导人,也是这次选举的赢家:法国“国民联盟”主席玛丽·勒庞和意大利总理梅洛尼。

三名右翼女性的崛起和互动,以及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朔尔茨的惨败,种种迹象意味着,未来欧洲要变天了。

冯德莱恩向右看

在当下欧洲议会政治光谱中,三位女性都居于右翼,但分属三个不同阵营:梅洛尼属于“欧洲保守和改革”党团,而勒庞则属于“身份与民主”党团。

同样属于“民粹右翼”,两个阵营对待欧盟整合、社会、经济乃至难民议题的立场大同小异,最大分歧在于对待俄罗斯的态度。“欧洲保守和改革”党团主张对俄强硬,而“身份与民主”党团则主张缓和姿态。

冯德莱恩所在的党团,虽然保住了欧洲议会的第一大党团,拿到190席,再加上中间左翼社民党的党团议席,大概有324个,但离连任需要的361票还有一点距离。她要争取额外的党团支持,就得在其他温和党团或者右翼党团中取舍。

冯德莱恩很可能会选择意大利总理梅洛尼领导的右翼党团,而不是民调一落千丈的绿党党团。

回望2019年,冯德莱恩第一次当选欧委会主席,可以发现,她其实跟欧洲议会中的右翼党团有着难以割裂的渊源。在当时,欧委会主席的最热门人选是“欧洲人民党”的党团主席曼弗雷德·韦伯,冯德莱恩是受马克龙和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撑腰半路杀出来的对手。为了在欧洲议会凑足票数,冯德莱恩找到了当时依然属于“欧洲人民党”党团的匈牙利执政党青民盟,最终以383票,成为史上第一位女性欧委会主席。5年前冯德莱恩靠右翼票数上任,为今天再次往右看埋下了伏笔,只是5年前还能依靠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如今已经成陌路人,因为亲俄问题在欧洲议会上形单影只的青民盟,再也不是欧委会主席可以依靠的对象。

意大利总理梅洛尼,将会是她的选择。

6月13日,意大利作为主席国召开G7峰会。梅洛尼作为唯一一个女性领导人,跟其他6个国家的首脑站在一起。可以说,除了梅洛尼之外,其他六国男性首脑在各自国内的权力都面临岌岌可危的险境。再过一年,六个男人很有可能就不能够以领导人身份参加G7峰会了,只有梅洛尼通过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巩固了权力。

因此,冯德莱恩把目光转向意大利也不奇怪了。

造王者梅洛尼

梅洛尼所在的“意大利兄弟”党,这次拿到28%的投票率,在其国内多个政党中排名第一,成为“欧洲保守和改革”党团表现最好的成员之一。

在2019年,“意大利兄弟”党在欧洲议会只有6席,现在一下子猛增到24席,俨然把梅洛尼推向了“造王者”的地位。除了立场没有其他欧洲右翼政党那么极端,梅洛尼让欧盟核心权力机构放心的一点,是对俄罗斯摆出强硬的姿态。

“我和意大利总理的关系非常好!”冯德莱恩在选前就这样高调支持梅洛尼。

2024年6月10日,冯德莱恩出席欧洲人民党选后发布会并宣布胜利

三位女性都居于右翼,但分属三个不同阵营。

但梅洛尼刚粉墨登场的时候,她的人设比现在“狰狞”得多。“欧洲的首都不是布鲁塞尔!欧洲的首都是罗马!”梅洛尼有着强烈的民族主义主张,对意大利历史充满自豪感。在2022年意大利大选期间,梅洛尼对欧盟的强硬发言,一时让外界担心她会是匈牙利之后的第二个麻烦制造者。

但她获得权力后,意大利跟欧盟的关系却没有那么差。冯德莱恩是欧盟最高权力机构里率先跟梅洛尼亲近的。在2022年,梅洛尼刚上任不久,俩人就在难民问题、援乌问题和欧盟财政拨款问题上,开展紧密的合作。特别是难民问题,作为北非难民进入欧洲的前线国家,意大利基本上难以独自应付每日从地中海方向渡海而来的难民潮;对于欧盟来说,经历了前十年的难民危机后,再也受不起第二次难民冲击。

在2023年9月,冯德莱恩和梅洛尼一起访问收纳地中海南岸难民的兰佩杜萨岛,并且在岛上发表共同难民政策:欧盟支持意大利应对难民潮的强硬政策,并且将动用欧盟的力量协助意大利在海上巡逻和监控。冯德莱恩的支持者认为,她让本来拥抱极端民粹的梅洛尼变得温和;批评者却认为,冯德莱恩被梅洛尼拉扯着,越来越往右。

2023年9月17日,意大利,冯德莱恩和梅洛尼一起访问收纳地中海南岸难民的兰佩杜萨岛

被在野党羞辱得最惨的当政者,当属法国总统马克龙。

冯德莱恩用欧盟的资源,给梅洛尼政府拆了最大的雷,但梅洛尼的执政方向,也同样启发了冯德莱恩在德国国内的党派基民盟CDU。

在默克尔领导下,CDU跟左翼社民党有着长达十几年的联合执政纪录,自身的基督教右翼保守色彩也有所淡化。到了默克尔执政后期,多年往中间靠拢导致CDU的票仓严重流失,被立场更加右倾的“德国选项党”抢到了不少保守派选民。

再次成为在野党后,被认为是“德国特朗普”的CDU主席默茨主张重新向保守主义路线出发,从“德国选项党”手中夺回保守派选民。梅洛尼的路线,可以说是一种参考标杆。

经过这次欧洲议会选举,梅洛尼在国内外的地位得到了巩固。但她并非唯一一个右翼阵营中的女性“造王者”。同样得到提升的,还有另外一个右翼阵营党团“身份和民主”的主导者—法国“国民联盟”领袖勒庞。

作为立场亲俄,且对欧盟态度更加强硬的阵营主导者,勒庞跟梅洛尼既是对手,也是盟友。在选前,勒庞向梅洛尼发表公开信,呼吁各自党团在新一届欧洲议会中结成联盟,让民粹极端右翼在欧洲的议事堂发出更大的声音。

但是跟梅洛尼不同,摆在勒庞面前的,还有离法国最高权力的最后一道坎。

勒庞的崛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洲人对欧洲议会选举漠不关心,投票率不超过40%。

毕竟,欧洲议会并不直接影响一国政府的施政,对成员国的国内政治,并没有太大影响。然而,到了最近十年,这个选举却成为了在野党派羞辱执政党的机会。

在英国脱欧公投前2年的那次选举中,主张脱欧的英国独立党,得票率超过执政保守党,被认为是英国民心背向的预表。自此,本来被视为无关痛痒的选举,越来越受政党和选民的重视。

2024年6月12日,法国巴黎,马克龙就解散国民议会召开新闻发布会

2024年,被在野党羞辱得最惨的当政者,当属法国总统马克龙。

选举出口民调显示,马克龙领导的“复兴党”的支持率,不及勒庞和巴尔德拉领导的极右反对党“国民联盟”的一半。

可以说这是一场大败。

也就在当天,马克龙宣布提早解散议会,并且在6月底举行国民议会选举。如果相似的投票率出现在法国大选,那么勒庞不仅能够当选法国总统,就连法国议会的绝对多数,也会被她所属的政党拿下。英国《泰晤士报》的网络电台节目用“马克龙的政治生命一半已经被埋在土里”,来形容这次欧洲议会选举的致命冲击。

“国民联盟”的欧洲议会党团主席乔丹·巴尔德拉,干脆把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定为一个分水岭,在欧洲议会结果公布的集会中宣称,“从今开始就是后马克龙时代的第一天”,并且扬言准备好成为法国的执政者。

民意低落的马克龙,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冒着拱手把议会送给反对党的危险,颇有某种豪赌的意味。

但勒庞能否顺利登上权力之巅,还是存在很多变数。

对法国选民来说,给执政者下马威的目的已然达到,等到真正投票决定国内议会或者元首时,他们未必会如此“疯狂”。

马克龙的另外一个“陷阱”,很可能是让“国民联盟”的成员进入内阁,在参与执政的过程中把民众支持率耗掉。对于勒庞阵营来说,在国会选举后,和马克龙共享权力,更加像是马克龙递给自己的双刃剑。“把你的敌人留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一直是西方民选领导人把对手带入自己团队,再让其为自己过失背锅的老把戏。

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导致意料之外的法国国会选举,其结果很可能是“朝小野大”的局面:总统和国会被不同阵营分别把持。“国民联盟”获得国会最多议席,但达不到绝对多数,巴尔德拉甚至是勒庞本人,被马克龙任命出任政府总理。

如今,很可能跟马克龙挤在一张权力宝座上的勒庞,也终于要跟冯德莱恩以及梅洛尼站在了同一个博弈的平台上。冯德莱恩能否像把梅洛尼拉向中间温和路线那样,把勒庞拉向中间,而不是让勒庞把梅洛尼重新往极右方向拉,将是三个右翼女人互动的关键所在。

而这三个女人的拉扯戏,将决定欧盟在2020年代下半叶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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