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4年8月7日,摄于“天地游戏——走青藏”项目途中,果洛藏族自治州阿尼玛卿河谷。
2.王澈在阿尼玛卿的藏族经幡前。
这是“天地游戏——走青藏”项目发起的第三年。从2022年开始,每年的七八月,发起人王澈都会邀请艺术圈的相关人士参与一趟为期30天的行走,在选定的地貌中设定一条大体的路线,没有既定目标,没有结果导向,就是发散性、漫游式展开行走,在此过程中,以游戏天地的方式感知、交流、思考、写作、讨论以及创作,这是策展人王澈独特的策展方式——行走策展。
收到王澈的消息时,他正在青海玉树尕尔寺附近的民居,用他的话就是“在守护艺术家搞创作的时候潜入一个院子采访”。他随机“潜入”,又随手发了照片过来,照片中的高原风景美得像画,蓝天白云与绿色草原相衬自然,是让人看图都会感到眼前开阔的程度。在另一张照片里,他抱着两名当地小孩,戏称“偷了两个孩子”,背景仍是高山草甸,随意又散漫地抱着孩子站在院内的王澈,此刻看上去松弛极了。他分享道:“之前有很多次,我去的地方没饭店,就敲开一户人家门要饭吃,很多时候他们都做得很丰盛,(我们)吃完留下钱走人。”这不是王澈第一次行走高原,显然,他也享受这种原始、真实的交流感,无论是行走中的人,还是风物。在尕尔寺峡谷露营时,王澈就被夜晚升起的明月打动,“那是一种纯洁之极的明亮,照亮每个人的脸,让我对于夜色有了最真切的感受,也对皓月有了直观认识”。当形容词以可视化的形象直观呈现时,行走的意义或许可见一二。
早在2016年,王澈就开始了自己的一系列行走计划。毕业于美术学院史论系的王澈,在学生时代就喜欢画画,后来因优异的文化课成绩被院长动员去学习艺术管理。当时的艺术策划专业才刚刚兴起,他想:“既然进去了就走吧,不回头了,把策展做成自己热爱的事。”他也曾在机构做策展工作,几年下来让他思考更多,疑惑也更多。王澈觉得自己形成了一种被秩序裹挟的被动策展形式,这与他所想并不相符,也让他深感自己对艺术家的理解或判断出现偏差,甚至会越来越远。于是,他决定出发,以自己的方式做策展。“行走就是为了解决我对策展的诸多疑惑、反问、不服,以及热烈的爱与尊重。”他这样说。
在王澈看来,行走本身是开阔自我的路径,也是人与人之间非常生动的交流过程,同时还是阅读和了解一个地域最有效的方法。近十年间,他在不同地貌或地域发起连续项目,山川、河流、荒漠、戈壁和草原,还有开展“走神”项目的民俗地区以及其他City walk路线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的行走通常强调过程性、反复性和连续性,在不同的项目中,他会邀请不同的人一起前往。“2016年开始做行走以来,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和一些人反复走,我一般会反复邀请一些人。我会邀请艺术家及相关艺术从业者一起出行,能接受我邀请的人应该是对那次项目有好感、有冲动,有这种(心态)做基础,我觉得他们在参与过程中才会有收获。我会注意不同年龄、性别、地域的艺术家及从业者,不同的项目会根据艺术家的关注点有所侧重。”
每一次行走都可能是不同的组合方式,有时是一个艺术家,有时三五个一起,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参与者也有,但不变的是大家出行前的心态,或兴奋,或疑惑。从有秩序、有逻辑性的地方短暂离开,带给同行者的是新的知识与地理观,更重要的是行走过程中自我主体的确立和给养。王澈认为:“艺术是重要的文化生产,所以艺术需要广阔的知识空间,需要文本知识以外的身体知识,需要不断地确认自身的思考。”
文本经验以外的身体经验所带来的能量是不同的。随王澈一同行走过高原的艺术家童文敏曾分享自己对于那片土地的印象:“一进入西藏地区,看见雄伟壮阔的山峦,世界变得纯粹。只有天和地,几乎没有树,偶尔有点儿点缀:人、牛羊、草甸、艳丽的格桑花……天和地也是糅合在一起的,山上的冰川,流下来是地上河,空气里干燥的水分,是天上变幻的云……山是大石头,地也是石头,沙土也是石头,石头会‘爆炸’(石头碎裂成小石头,山体滑坡落下石头),有时看着满地散落的石头,我怀疑是不是下过石头雨。”空间是有魔力的,自然的恒久性反而会让人把视线从宏大的视角拉回,专注当下。在行走的过程中,见天地,见众生,观己心,或许正是王澈所说的自我主体的确立。
王澈对一切小路都感兴趣,在他看来,小路的色彩是丰富的,许是因着“小路的人味很重,更像是人走出来的”,小路常常让他感到温暖,行走亦然。行走的缘起虽没有目的与设定,但“不走高速”,强调过程。“其实(行走)最早的时候并没有目的,只是对于原本的策展形态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只知道不想做什么,或者要求自己不能做什么,就开始‘出走’,在一种‘冒险’的形态中,强调过程,不设定结果,也‘不走高速’,同时也在行走中增强策展人对艺术家的整体理解。当然作为策展人,我也特别想拓展策展的边界,当时就想尝试行走算不算一种策展方式,后来走着走着,我们就使用了‘行走策展’这个名字。其实在展厅做展览和在路上做行走项目,很多的时候有相似的地方,行走也成为我的一种思考背景,在此背景下策划一些相应展览。”不可否认,行走对于策展人王澈来说,极其重要。行走让他确立了主体众多视角,给了他思维、知识、力量以及策展的养分,他直言不担心自己的策展空洞和死寂,这是行走带给他的底气。
创作艺术作品时,策展人与艺术家同时在场是不多得的情况,但在王澈的“行走项目”中,这恰恰是常态。王澈觉得这更是策展人很有必要经历的过程,在创作的过程中,见证艺术家的创作,对于作品的解读才会更加客观、更具整体性,即便作品没有产生于“行走”过程之中,一同行走时的状态也折射出艺术家的所思所想,这为策展人提供了更多解读艺术家的角度。如王澈所言:“行走本身大于创作,多大也不好说,这不重要,就像理解一件作品不能只看作品,得了解作品背后那个人。”
刚到北京的那几年,王澈喜欢夜走燕山,对出行的兴趣或许就是从自身切实感受开始的。“那时,我开车半夜出发走到天明,没有预设,最后导航回来。我似乎极度需要把自己扔出去,出走很急迫,那个时候没有想很多,身体很需要。”后来,他开启了“燕山散步”出行项目。此外,近十年间,他还组织了“绵绵若存走岷江”“莽原”“沙漠驻留”“走新疆”等不同地点的行走项目,不只野外,还包含乡村和城市。其中“走神”就是在福建地区为期十年的项目,该项目涉及地域广泛,形态丰富多样。
“天地游戏——走青藏”是王澈在这个夏天正在出行的项目,这是该项目开启的第三年。第一年,王澈写下“经常停下,频频凝住”,第二年则是“往高处走,往深处走”,不知今年的他又会有什么新的对于自我主体确立的感想。空间具有魔力,人也是依靠空间来改变或者被改变的,一次次的出行草蛇灰线般隐于每个参与者体内,未来某一刻,或许身体经验将激活大脑,届时,他们看世界的角度也许又有所不同。这是过程重于目标的浪漫“冒险”,也是内心世界里无止境的隐遁之游。
3.摄于囊谦县赞普博物馆,艺术家在创作。
4.策展人、艺术家王澈。
Q&A
关于出行
Q_抛开艺术从业者的身份,你经常旅行吗?
A_我从毕业就一直是一个艺术从业者,行走一直在我身上频繁发生,个人行走和艺术行走项目之间比较难分开,就是那种一旦做了艺术,就不会把艺术和生活割裂开了。
Q_都说共同出行是能考验人们之间的默契度的,在行走途中,你会和同行者产生摩擦碰撞吗?
A_他们都很包容我,体谅我,给予我最大宽容,艺术圈整体是一个“贵族”圈,人和人之间都明白克制与爱。组织策划在邀请环节很重要,像做一个群展,不能把价值观差距太大的人放到一起,相互理解的人在一起就会堆砌出更多意义。我做这些项目快十年了,在不断扩展参与者的这两年,摩擦的风险也在增加,做事情就是要有一种抗“风险”能力,做艺术不也这样吗?这不是重点,我没在意过。
关于策展
Q_你是怎么理解策展的?你对于这一工作的认知是否有改变?
A_策展人在艺术行业像是十字路口的信号灯,需要掌握艺术行业的方方面面才能策划一场好展览,我理解的策展首先是诚恳、悲悯,具有大量的经验、多种知识和手段,然后去做一些让策展体面的事,策展既要对艺术创作归纳、阐述,也要做给予艺术滋养的事,维护艺术的底线,增加艺术的活力,根据艺术行业的发展,还要以一种独立的形态,做多种补充调剂工作。
关于自我
Q_你觉得自己到现在大多是按照预想方向发展,还是意料之外的选择?
A_这个问题好啊,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在预想的方向中不停地经历意料之外。
Q_你满意自己当下的状态吗?如果有可能再次选择,你觉得可能还会从事什么?
A_对着高原的风景,我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太确定。我不满意的时候骂自己,满意的时候夸自己。实际上,我从来没有选择过,所以谈不上“再选择”了,最多也就是被选择了,就好好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