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末,王菲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举办“幻乐一场”演唱会

34.86%,问鼎歌舞类节目收视第一,这是王菲时隔七年、第五次出征春晚的战绩。1月28日晚,当央视一号演播大厅飘出她丝绸般的吟唱,过去一年每个人遭受的疲惫和创痛,似乎都得到了抚慰。

“如听仙乐耳暂明”“菲女神老了,但天籁依旧”,点开网上刷屏的讨论,内容约莫如此。对“菲迷”来说,这是场让人不胜欣喜的表演。从新歌《世界赠予我的》发布,王菲彩排路透,再到节目单流出,每个环节都牵动着他们的心。直到王菲身着一袭白色绸缎礼服,扎着丸子头,仙气袅袅地降落在舞台上,等待终得以圆满。

唱到末句“远去者去了远方,愿他都安心”时,王菲双手合十祈福,90度鞠躬。眼尖的观众很快发现,她的睫毛上挂了滴泪。起初,这滴泪被解读为千帆过尽后的沉静与通透,虔诚的慈悲力量。但不久后,据王菲的邻居阿姨爆料,王菲的三位至亲(父母和哥哥)这些年相继离世,现在世界上跟她血脉相连的,只剩下两个女儿了。

人们蓦地意识到,那个乍看不食人间烟火的传奇歌者,竟也55岁了,到了体尝离别伤感的年纪。比起早年不羁的个性,近年的王菲多了些恬淡和温柔,灵魂匍匐在地面上,却又能挣脱舞台引力束缚,托住每个孑然前行的旅人。

可以肯定的是,她身上眩目的偶像光晕,从未由于世俗动荡、乐坛兴衰变迁而消散过。

著名乐评人李皖曾在受访时,将王菲定义为“时代偶像”:“所谓时代偶像,就是超出了音乐范畴,而具有普遍流行意义的时尚符号。”他认为,王菲是“20世纪末叶音乐全球化浪潮中中国最大的代表,以敏锐的感知力,将当代西方音乐的前沿成就融入到在地创作,引领潮流,创新时尚,在此之中却不失个人自己的生命感受和华人自己的文化脉络”。

这正是为何,“王菲”这个名字在华人文化圈激起的回响,无关年龄、身份和阶层特指。她赠予人们的是幻梦,是交织着过去、当下和未来的棱镜。透过里面折射的光谱,可以看到巨星如何长成,亦可品出五色杂陈的时代况味。

从离家到“归巢”

对于刚“入坑”不久的粉丝来说,有一个亟待厘清的疑问:王菲何以从地道的北京大院“土妞”,蜕变为划时代的流行Diva?

常见的观点是,王菲遗传了母亲夏桂影的音乐基因。身为煤矿文工团的女高音歌手,夏桂影经常辗转全国各地演出,丈夫王佑林是煤矿工程师,长期在矿上工作。为规避一些出身的麻烦,王菲15岁之前都随母姓,名叫夏琳。

多年后,王菲回忆称:“整个童年,和我最亲近的是邻居大妈。”音乐便在此时闯入,为她构筑起了感知世界的桥梁。初中三年级,她首次登上央视六一晚会,独唱了《大海啊故乡》《小百灵之歌》,形象虽稚气,声线条件却极优越,有着同龄人中罕见的清脆嘹亮。

1983年,王菲首次登上央视六一晚会

15岁时,王菲抛弃了“夏琳”这个名字,正式改名王菲,在北京东直门中学念高中,并凭着过人的歌唱天赋,被选进了享有“亚洲第一童星合唱团”盛誉的北京银河少年艺术团。

作为合唱团的台柱子,王菲获得了大量公开演出的机会,并且高二就发表了第一张录音室专辑,也就是翻唱邓丽君的《风从哪里来》。外界认可度的提升,促使王菲在高中毕业那年放弃了厦大生物系的offer,毅然随父亲移居香港,决心在这个娱乐业如日中天的地方,一边系统学习声乐,一边摸索个人演艺生涯的新起点。

在《杨澜访谈录》里谈起那段时间,王菲说:“环境陌生,语言不通,每天浑浑噩噩就像梦游。”为了扎稳脚跟,她每天看《欢乐今宵》等综艺节目,逼自己抛开京片子,融入到粤语环境中,还短暂当过模特。

这时,父亲托朋友联系到了香港“音乐教父”戴思聪。戴思聪的门生有张明敏、梅艳芳、刘德华、黎明、郭富城等一批巨星。见到王菲后,他为眼前这个姑娘老天赏饭吃的音色而触动,倾力教了两年,并牵线让王菲加入新艺宝唱片公司,以富有港味的艺名“王靖雯”(英文名Shirley)进军歌坛。

1989年,王菲发行专辑《王靖雯》,凭借《无奈那天》《尾班车》等翻唱歌曲迅速走红。随后一年,她趁热推出《Everything》《You’re The Only One》两张大碟,斩获“叱咤乐坛流行榜”的“生力军女歌手”铜奖。

虽然积累了些名气,但彼时的王菲,并不满足于听从经纪公司安排,唱些深情婉转的粤语芭乐。正在这时,新上任的经纪人以销量下滑为由,把王菲以200万港币的低价卖给了滚石唱片。王菲得知后,气得撕碎了滚石递来的合约,赴美学习音乐。

王菲与家人

这段游学的日子不长,却给了王菲音乐创作思路上的启发。她沉醉在摇滚、电子、R&B、Soul等西方的现代流行乐中,像个新生儿般摄取着多元的养料。1992年,在恩师戴思聪的劝说和斡旋之下,王菲飞回香港,第一时间和新艺宝解约,并与新经纪人陈家瑛达成了合作。

复出乐坛后,王菲为和关淑怡避嫌,将英文从Shirley改为Faye,并发表了首张粤语专辑《Coming Home》。专辑销量冲破白金,勇夺1992年香港无线电视台“十大金曲奖”等奖项。主打歌《容易受伤的女人》(翻唱自中岛美雪的《ルージュ》)称霸各大排行榜,让她晋升为实打实的一线歌手。

或是巧合,又或是精密的市场布局和规划,这年也是香港乐坛的“真空期”—许冠杰、张国荣、梅艳芳等领军人物相继隐退,香港歌坛只剩下了谭咏麟、叶倩文、林忆莲等几位歌星在支撑。王菲赶上了这一趟繁华的末班车,以天外来客之姿,为整个华语乐坛注入了久违的新鲜血液。

持续进化中

回溯王菲出道前几年,“漂泊”是一个极为醒目的特征,但这种流连徘徊,并不意味着她在音乐上没有主见和想法。相反,她在歌坛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喜欢把话语权握在手里,不解释,不拐弯,不讨好。

“黑豹乐队”的前主唱窦唯

三联杂志前主笔、资深媒体人王小峰曾在文章《为什么喜欢王菲?》中指出:“王菲的成功来自聪明。她飘荡在三地天空,又不属于每个地方,却赶上了三地的黄金期。这个时期巨星云集,王菲却独树一帜。她组合了三地唱片的优势,才让1+1+1>3。”

盘点对王菲影响深远的艺术家,第一个必提的名字,是“黑豹乐队”的主唱窦唯。关于他和王菲,群众惦记更多的是陈年的爱恨纠葛,却较少提到他赋予王菲音乐的超然、锋利气质。

俩人才华碰撞出的第一枚结晶,是1993的《执迷不悔》。在这张专辑中,王菲亲自执笔谱写了第一首国语歌《执迷不悔(国语版)》的歌词。而她的唱腔饱满、空灵之余,多了份金属的锐度,点缀在迷幻的英式摇滚中,成为和窦唯热恋的贴切写照。

有了事业上升带来的底气,第二年,王菲弃用“王靖雯”改回了自己的本名,并马力全开,一口气甩出四张专辑—生涯头两张国语专辑《迷》《天空》,以及粤语专辑《胡思乱想》《讨好自己》。从作词编曲,造型设计,再到封面设计,她都保留了极高的参与度。

在制作《讨好自己》时,还是新人的张亚东被窦唯引荐给了王菲。作为王菲日后的御用制作人,张亚东和窦唯、林夕等人组成的黄金阵容,基本相当于华语乐坛蓬勃的缩影。其间偾张四溢的灵感,汇聚在王菲这个充满未知可能性和想象力的模具上,浇铸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神女”标本。

1994年底,王菲以脏辫发型和“泪痕妆”亮相“最精彩演唱会”

除了对音乐风格的把握趋于成熟,王菲和团队在妆造上也做了很多大胆、不扭捏的尝试。1994年底,她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18场“最精彩演唱会”,打破中国香港歌手初次开演唱会的场次纪录。演唱会上超长的宽松水袖,搭配脏辫发型和亮片的“泪痕妆”,衬得她妖娆而灵动。

PVC长裙、晒伤妆、无鞋底绑带高跟鞋、报纸印花裙……身为一个时尚的探险家,王菲青睐于和不同大牌设计师合作,贯彻前卫和个性化的追求。这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装束,和她的音乐品味相协调,宛如某种高调的身份宣言。

但了解王菲的人都知道,她并非刻意将自己塑造成市场上的“异类”。她所厌倦的,只是无聊又千篇一律的商业化选曲。随着发声方式不断精进,她在90年代中后期以鼻咽腔共鸣打造的招牌杀器,刚好能瓦解流水线上的标准化模式,雕琢出宽广自在、云雾流动的空间感。张亚东在为王菲做专辑《浮躁》时,唱片公司曾以音乐风格“不卖座”发出劝阻,他则表示如果不是王菲,自己断不会有这种求新突破的机会。

除了和乐于实验的音乐人扎堆,融合Dream-Pop、Trip-Hop、另类摇滚等流派,为了照顾华语区听众,王菲小心拿捏着文艺先锋和大众主流之间微妙的平衡,于是便有了《我愿意》《笑忘书》《红豆》等KTV金曲。难得的是,她总能将这些“安全牌”诠释得轻盈、深刻而不媚俗。但凡换个人唱,都会损失几分味道。

王菲的专辑封面和写真贯彻她前卫和个性化的追求

在整个华语音乐市场,上一个具有王菲这般统治力和传唱度的,还是她挚爱的邓丽君。为了致敬偶像,王菲在1995年推出《菲靡靡之音》。直到现在,这张专辑仍被许多人奉为最佳华语翻唱专辑。和邓丽君比起来,王菲走红于音乐生态剧变、潮流交汇的时代,这让她傲人的音色本钱,有了更大发挥余地。

迷离加州梦

身为演员的王菲,总被音乐上的风头盖过。但鲜有人知道,她有个“国家一级演员”的头衔,有限的角色产出,为理解其艺术人格提供了另一重指南。

在王菲参演的十几部影视作品里,高光无疑是和王家卫的两度合作。《重庆森林》是王菲首战大银幕,影片里的“阿菲”一角犹如为她量身定制:留着利落的短发,在快餐店扭动身体,又唱又跳,散发着漫不经心的魅力。她窃走心上人的钥匙,神经质般地潜入对方家中做打扫,暗恋得坦荡,自由,没一丝瑟缩的占有欲。

王家卫拍戏,向来以折磨演员著称,但王菲却能豁免于“受害者联盟”。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杜可风在随笔集《漆中之黑》里这样描述王菲当年拍戏的过程:

“她常常只拍一条镜头。然后,她就会走向她的面包车,发动车子,很有个性地扬长而去。我们没办法让王菲再拍第二遍:她已经传递过她的能量了。如果我们没能接收到……那就只好怪自己了。”

这种酷得毫不矫饰的作风,除了性格因素,也凸显了王菲逼人的灵气。“她不用力的,演戏不需要用力。她很有天赋。你叫她做什么,她有办法让这个角色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

王家卫的这番话,总结了王菲表演的一大特点:不自觉的天性流露,赋予角色模糊、暧昧又若即若离的生动。到了十年后,《2046》里的房东女儿和迟钝、故障的机器人,同样盖上了这种孩子气、精灵的本色。与其说王菲身上有种时髦的“未来感”,不如说当中闪现的,正是千禧年特有的飘忽和难以捉摸。

这种抓不住的幻梦,或许就如《重庆森林》片尾响起的《梦中人》:“为何突然袭击我/来进入我闷透梦窝/激起一股震撼。”歌曲翻唱自小红莓乐队首张专辑中的《Dreams》。王菲在气息吞吐上师承了主唱桃乐丝(Dolores O’Riordan)的特点,以纯熟的咽音技术为秘辛,调制成美酒般的晃漾醉人。

从这首歌开始,不少人意识到王菲音色打上的“标签”,并非100%原创。包括小红莓、Tori Amos、Cocteau Twins在内的欧美另类摇滚和小众音乐人,孕育了她对音乐和唱法的审美偏好。当时,这些元素在国内还是罕有的,几无借鉴和运用的先例。

有个争议性的问题,便在此时搬上了台面:王菲在音乐上开创性的成就,以及独树一帜的“好品味”,是否尽数归功于信息差和挪用拼贴?

在反对者看来,这明显是种武断的评价。不管活跃在歌坛还是其他领域的创作者,单靠“模仿”换不来艺术常青。关键得看有没有足够的悟性和修养,将舶来的形式吃透,重新萃取为个人的标志性风格。

《重庆森林》是王菲首战大银幕

这种吸收与转化的互文性,印证了文学评论家布鲁姆提出的“影响诗学”一说。在他看来:“一个有能力的诗人要做的不是击溃前人,而是声明自己作为作家的能力。”幸运的是,王菲对于自己适合怎样的“修辞”和“语法”,时常拥有清晰准确的判断。

至于那些被她“安利”给国内听众的宝藏音乐人,曾多次传达对王菲的赏识。Cocteau Twins在《浮躁》中,专为王菲创作了《分裂》和《扫兴》两首歌;中岛美雪为王菲谱曲的《人间》,旋律温暖优美,满溢对女儿窦靖童纯粹、真挚的祝福。

作为连接中西音乐的枢纽,王菲当年的国际影响力实乃剽悍。1996年,她受《时代》之邀登上封面,标题是“流行乐女王”(The Divas of Pop);1999年,她为游戏《最终幻想》演唱的英文主题曲《Eyes on Me》荣膺第41届日本唱片大奖亚洲音乐奖,同年,她成为首个在东京武道馆开唱的华人歌手;2000年,她以970万的唱片总销量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评为“最畅销粤语唱片女歌手”。

1996年,王菲受《时代》周刊之邀登上封面

对王菲来说,千禧年的到来如同坐上一趟列车,去往绮丽的彼岸。她在这年携手老搭档张亚东和林夕推出了概念大碟《寓言》,其中“寓言五部曲”皆为自作曲。

在许多资深乐迷看来,专辑上下半张的情绪、编排反差极大,台湾乐评人马世芳将其描述为“一张精神分裂的专辑”,但就制作美感而言,《寓言》仍升华了王菲出道以来在歌唱技巧、情感上的表达,正式锚定了她哲学家和巫女般的神秘形象。

真我本色

2003年,对很多歌迷来说是个悲伤的年份,34岁的王菲发行完迄今最后一张专辑《将爱》,便进入半隐退状态,两年后又借经纪人陈家瑛之口,放出“无限期休息”的消息。

对于天后激流勇退的举动,坊间众说纷纭。有的认为王菲被爱情冲昏了头,忙着回归家庭,有的则推测她是为了从战场抽身,将机会留给大批崭露头角的新人。

2000年,王菲发行概念大碟《寓言》

事实上,王菲的音乐生涯看似随性,却极具超前而冷静的部署。1995年底,预见了港乐大势已去的她,发行完最后一张粤语专辑《Di Dar》后,便转而全身心拥抱国语市场。2003年以《将爱》作为尾声,似也是权衡考量后的抉择。当时的她,已攀上过事业的巅峰,看遍了风景轮转,身边再无适配的音乐类型和样式,能令她松动的抱负重新鼓胀起来。

选择在这时退休,看起来多少让人沮丧,却也很符合王菲一贯的风格。她深知“花无百日红”,与其在残酷的竞争中消耗名气和地位,不如见好就收。

作为和王菲相伴多年的制作人,张亚东很早就看出了她内在强主导性的一面:“对王菲印象最深的是不刻意,是超强的感悟能力和精准的直觉,而且这些东西平日是不显现的,她做事看起来很随意,实际上早就胸有成竹。让我忽略掉商业上的东西,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会觉得特别美好。”

不妨将王菲和千禧年期间的日韩偶像进行下比较,后者作为工业化制度下诞生的产物,似乎更契合于今天人们对“偶像”的定义标准:经过严格的选拔和训练,视觉包装华丽,肩扛振奋集体精神、拉动粉丝经济的指标,每一尺人设都搭载了精确的配比和计算。

2012年1月1日,王菲献唱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

至于天后王菲,尽管早年同样受惠于香港娱乐业强大的包装,但过滤掉对音乐、时尚的敏锐度,真正使其在大众影响力上扎根的,是一个始终清醒、独立和忠于自我的人格。这种在东亚社会堪称奢侈品的存在,导致了信徒们对其供奉的方式,并非通过氪金、打投等传统渠道,而是从互联网狂欢到生活态度的实践,将“菲哲”捧成一门学问,一个永不过时的精神符号。

“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太红了”“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做作”“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海量现成的考古素材,补足了人们对王菲真性情的感知。在这点上,她跟闺蜜那英有着相仿的底色。但后者经常上综艺刷脸,还能在现场调剂气氛,王菲是出了名的“佛系营业”。对外界而言,她像堵高冷、窥不破的墙。

1999年,王菲主动做客《锵锵三人行》,此时和窦唯离婚不久的她,正深陷八卦漩涡。当主持人窦文涛问起将来如何跟女儿解释这件事,王菲反问:“什么怎么解释?怎么回事就怎么说呗。”面对外界的猜想和关心,她也只是将离婚轻描淡写地说成“命中注定,就是缘分的问题”。

在胡同倒痰盂的王菲与打麻将的王菲

私底下的王菲,没有半点大明星架子。她被拍到过在北京胡同厕所里倒痰盂,也被人偶遇过在香港中环的爱马仕血拼,在宜家买家具,在校门口接孩子。打麻将和抽烟喝酒,更是她多年戒不掉的嗜好。

郑秀文曾感慨:“我们只是艺人,而王菲是艺术家。”但王菲却不惮让“艺术家”的羽毛沾上些尘埃。她像个贪婪的猎手搜刮着一切“活”物,规矩死板的人设并不在此射程内。在她看来,“人生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游戏”。在这种嬉游追逐的体验中,日常生活的烦恼都得到了纾解。

花事了,香未央

这些年被粉丝敲碗喊营业的艺人,并不在少数。但围绕王菲复出、发新专、开演唱会的乌龙,却总时不时地在热搜上遛一圈,显得格外躁动。人们伸长了脖子,期待天后在华语乐坛降下些甘霖,滋润他们干枯的灵魂。

2016年末,王菲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举办了“幻乐一场”演唱会。关于这场传闻中的“告别仪式”,当时媒体界多的是爆点和吐槽,比如到场的大牌宾客,被炒到天价的门票,还有王菲的发挥失控。龚琳娜评价她整场的表现时说“音色丢了,气息没了,音准走了”,言语间满是痛心。

2011年7月2日,王菲长沙演唱会

如果将王菲的歌唱事业看作一条曲线,《将爱》后的她,像是从最高点缓降,尔后再无太大的起色变化。偶尔亮相,也都是捡些影视OST和晚会献礼歌来唱,“玩票”性质更浓。人们习惯性将其和同期出道的林忆莲相对比,后者作为练声不辍的模范生,衬得王菲疏于进步,正是因常年不自律,才导致嗓音机能退化,荒废了底子。

然而,虽有种种技术性的瑕疵和破绽,“幻乐一场”的豆瓣评分至今仍高达8.9,一条高赞评论写道:“不相信我的耳朵,只迷信美丽的传说。”

舍弃天后宝座的王菲,大概真的成仙儿了。她每度重返公众视野,除了发歌,更多靠的是感情花边和对念佛、诵经的虔诚。那个被小报狗仔跟踪、和各路“大师”站在一块儿合影的人,看起来如此跳脱俗世,又为何总能在开口的瞬间,引得众人泪落?

答案或许是,当下的世界物质饱和,科技成果井喷,但精神文化却日渐贫瘠。人们渴望精神升华的同时,困于原地而无法动弹。王菲和凝结在她歌声中的曼妙韵味,正如同芥川龙之介笔下悬垂的蛛丝,将听者从此世的泥潭中捞起,解除了一身重量。

时不时地,会有“菲迷”惋惜她如今的发展路线,尽管仍配置了市面上一流的资源,却再无年轻时旺盛的劲头和野心。就连赖以成名的“高级”音色,也成了种空洞的修饰。

也会有人跑出来捍卫,用“臻于化境”形容王菲当前声乐的特点,认为她早已将潜能开发了个遍,无需再依仗层叠、暗涌的编曲和概念来证明自己。只要她肯唱,自会有人买单,并为之共鸣。

2024年5月2日,王菲女儿窦靖童亮相天津泡泡岛音乐节

这种高度和谐统一的美学形态,正是王菲留给后世最大的遗产。她拿手的“微醺式”唱法在业内像是个形容词,只要听到穿透力十足、慵懒缱绻的拖腔,人们就会下意识联想到她。大女儿窦靖童身为亮眼的新生代创作人,歌路虽截然相异,却也在个别细节、语气的处理和肢体神态上,间或透出些母亲的影子。

奈何茶凉人散,对数不清的拥趸而言,再多实力出众的后来者都难和初见王菲的惊艳媲美。那个用一根纤弱细腻的声线将另类和氛围电子唱成主流的年代,也早已大幕落下,徒留几声喟叹。

面对名气和浮华的逝去,王菲从来看得开。她在《开到荼靡》中便已给出了远见,“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幻乐一场”演唱会的谢幕曲《梦》中,她喃喃着“这泡影衰老/要去了/不去也不来/也很好/这梦幻喧闹/打扰了”。

在英国著名电影学者理查德·戴尔看来,明星并不是某个真实的男人或女人,而是一组“符号形象或者文本”。同样的分析也可套用在王菲身上。她固然是个有血肉的歌者,区别于市场运作下单一的商业机器,但人们仰视她,神化她,更像是企图和无聊的秩序做对抗,缅怀下那个诸神混战、乐坛尚未审美崩塌的时空。

而王菲,作为这些沧桑巨变的见证和参与者,只是轻轻旋身,任裙袂飞起,在虫鸣和晚星的簇拥下,成为了一座岬湾里的灯塔。

2010年10月29日,王菲复出演唱会在北京举行,粉丝拿着王菲画像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