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广州,地处中国华南,濒临南海。绝佳的地理位置,让它从秦汉至明清的2000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中国对外交流的窗口。古海上丝绸之路既输送贸易,也输送文化,飘洋过海而来的“传教”与“播道”,在广州留下了独特印记。

走访广州的古寺、古庙与古港,它们均是一段段昌盛历史的见证。

作为古海上丝绸之路最重要的始发港,中国华南地区政治文化和经济贸易中心,广州有记载的海上商贸史,可追溯到秦始皇和南越王时期。如今的光孝寺、南海神庙、怀圣寺、黄埔古港等历史古迹,都曾见证过广州海上贸易和文化交流的繁荣与辉煌。

光孝寺历史悠久,祖师辈出,是着名的禅宗祖庭和译经道场,也是海上丝绸之路宗教文化昌盛的见证。

出西门口地铁站,向北穿过光孝路,即为光孝寺。寺院曾是南越末代王赵建德的旧宅,“三国吴虞翻谪徙居此,辟为苑囿,多植苹波苛子树,时人称为虞苑,又曰苛林。”东晋隆安时,高僧达摩耶舍翻新旧宅建佛殿五间,改名“王苑朝延寺”,又称“王园寺”。刘宋元嘉十二年(435年),印度高僧求那跋陀罗于王园寺建戒坛和毗卢殿,立制止道场。梁天监元年(502年),印度神僧智药三藏从菩提伽耶道场(位于印度比哈尔邦)带来一株菩提树苗,植于戒坛旁。南朝梁武帝普通七年(526年),天竺高僧菩提达摩西来,于广州绣衣坊码头(今下九路)登岸,是为“西来初地”。南朝陈文帝天嘉三年(562年),译经家真谛也曾在王园寺讲学译经。很难想象,那些操一口巴利语或梵语的“番鬼”,用什幺语言来传教?

西来初地“未有羊城,先有光孝”

唐代,王园寺更名为法性寺。仪凤元年(676年),六祖慧能于法性寺菩提树下落发、受戒,传说其发埋于后院“瘗[yì]髪塔”。着名的“风幡辩论”亦发端于此,即“风没动,幡没去,是心在动”。神龙元年(705年),梵僧般剌密帝在此译出《楞严经》,成为汉传佛教早晚功课必诵经典。

此后,经常有高僧在寺内译经弘法,包括金刚智、不空、义净及鉴真等高僧,这些人经常随商舶往来于海上丝绸之路,留下许多轶闻奇事,至今还有人追寻他们的足迹。鉴真和尚描绘当时广州盛况:“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蜜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

明成化十八年(1482年),朝廷勅赐“光孝禅寺”匾额,沿用至今。曾一度“方圆几及三里”,有“光孝和尚,骑马上香”之说。清朝至民国时期,光孝寺几经兴废,甚至被其他机关占用。

光孝寺的变迁,不仅是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史,也是广州政治风云和对外文化交流的见证。所以,广州街坊总是流传着“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话语。

今天,我们在光孝寺看到的殿堂佛阁,多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建。从山门往里,中轴线上次第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诃子树、菩提树、瘗髪塔。两边分别有钟鼓楼、东西铁塔、伽蓝殿、卧佛殿、六祖殿,以及法堂戒坛洗钵泉等。大雄宝殿门额悬挂明成化年间所勅赐的“光孝禅寺”匾,宝殿内供一佛二菩萨二弟子贴金青铜塑像,即如来、文殊、普贤。殿堂金碧辉煌,气度雍容,蔚为壮观。

暮云合璧,夕阳欲沉。一群穿着“海青”的俗家弟子走进大雄宝殿,信徒们列队恭立,表情庄重严肃。随着木鱼敲响,众人异口同声唱将起来。院子里的“扫地僧”看我流连忘返,便提示,游客参观时间结束,我只得依依不舍离去,独留僧人在我背后吟哦佛经。

通海夷道的起点“游波罗,娶老婆”

南海神庙位于今黄埔区庙头村,离黄埔新港八九公里。最早的广州外港——扶胥港就建在这里,由南海神祝融掌管。祝融也称赤帝,相传为南方人的祖先,衡岳“祝融峰”奉其为火神。

扶胥港是唐、宋、元三朝广州最大的外港,也是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始发港。中外船舶进出广州,按例都要入庙祭拜,祈求海不扬波,一帆风顺。换句话说,南海神庙是城市文化和海洋文化的结合,也是“广州通海夷道”的起点。

唐朝设市舶使于广州,总管海路邦交外贸。说明唐朝时,广州海外贸易相当发达,设市舶使统一管理。并于城南珠江边建“广阳馆”,作为市舶使驻地,同时接待外商。

不像西北丝绸之路那样“薄来厚往”,花钱买吆喝。南海“市舶之利”已经影响到朝廷财政收入。说明海上丝绸之路赢利颇丰,能充实国库。

现在的南海神庙多清代建筑,庙前有码头和康熙御书“海不扬波”牌坊,沿中轴线依次为头门、仪门、礼亭、主殿、昭灵宫共五进院落和两厢配殿,一进高于一进。主殿是最神庙核心建筑,中央供奉南海神祝融,两边站立八位保护神。昭灵宫供明顺夫人,是妇女儿童的保护神。相传其原为顺德沈姓蚕女,因祀王甚勤,后化为神,为南海神夫人。

其实,最古旧的遗物是仪门两侧历朝皇帝和官员祭祀南海神的碑刻,珍贵且数量多,所以又称“南方碑林”。其中“南海神广利王庙碑”最为珍贵,由韩愈撰文、陈谏书写、李叔齐镌刻,文章、书法、刻工均属上乘,被誉为“三绝碑”。神庙右边园内还有章丘冈、浴日亭等,据说以前登浴日亭能看到“虎门熛赤气,龙阙动朱光”,即旧羊城八景之“扶胥浴日”。如今因为河道变迁,且章丘冈四周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比现在的浴日亭还高,登临远眺,亦不过数丈耳。

广州民间俗语云:“第一游波罗,第二娶老婆。”作为南海神祝融的诞辰,“波罗诞”影响深远,甚至超过踏青日和郑仙诞,连平日里深居闺中的女孩子也会出来凑热闹。神庙外面的波罗集市上有波罗粽、波罗鸡等工艺品,为“波罗诞”特有的“手信”。

相传天竺波罗国遣唐使达奚来访,朝拜完海神后,在庙门左右两边各种一棵“波罗”树。达奚因贪恋周围景色,结果误了归程,只好望江而泣,最终立化于庙前。当地人为纪念这位“达奚司空”,便将南海神庙叫“波罗庙”,传统庙会叫“波罗诞”。庙中还有他举左手于额前作遥望大海状的塑像,俗称“番鬼望波罗”。

一个“番鬼”,成就广州千年盛会,听来不可思议。每年农历二月十一至十三日的“波罗诞”庙会,已延续千年,是广州最大的民间庙会,也是全国唯一延续到现在的祭祀海神活动。

粤海第一关黄埔古港的黄金时代

黄埔古港位于海珠区,因黄埔村而得名。据《黄埔港史》记载,黄埔港在隋唐时已经形成,一直是广州的外港。元代以前叫扶胥港,位于今南海神庙前,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后来因为海滩淤积增长,堵塞航道,明清时期,港址迁到现在的黄埔村附近,始称黄埔港。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朝廷在中国撤销江、浙、闽三海关,仅保留粤海关,指定广州为唯一对外贸易口岸,即“一口通商”。黄埔港挂号口专门负责管理中外商船和征收关税,因税收量和贸易额均居各关口前列,所以被称为“粤海第一关”。

当年的黄埔港有税馆、兵营、夷务所、买办馆等诸多亦官亦商的机构。外国商船必须在这里报关后由中国的领航员带商船入港,办理卸转货物缴税等手续,货物才能进入十三行交易。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至道光十七年(1837年),停泊在黄埔古港的外国商船共计5107艘,以英国商船最多。其中,瑞典的“哥德堡号”、美国的“中国皇后号”、俄罗斯的“希望号”和“涅瓦号”、澳大利亚的“哈斯丁号”等都是黄埔港的常客。

中国出口货物以茶叶、丝绸、瓷器为主,尤其茶叶,征服了整个欧洲。魏源在其《海国图志》中记载:“道光十七年,广东出口(英国)茶叶三十余万石,共值银千有四百余万元……弥利坚国(美国)……购茶价值三百六十九万两,共茶十二万余石;荷兰岁需茶二百八十万斤不等;佛兰西(法国)二十三万斤不等;……此外西洋各国大约二百万斤。”由此可见,清朝时,欧美饮料市场几乎是中国茶叶的天下。

而西方输入货物多为棉花、轻纺及其他工业产品,如鼻烟、自鸣钟等小玩意儿,这些都不是普通中国百姓的必需品。1793年,乾隆皇帝在接见英国使臣马戛尔尼时曾如是说:“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绵,为西洋各国及尔国必需之物。是以加恩体恤,在澳门开设洋行,俾得日用有资,并沾余润。”可见,在乾隆眼里,开放一个粤海关,放低姿态与西方做生意,已经足够宽宏大量了。

也恰恰是在这段时期,广州的对外贸易达到了极盛,也就是西方商人津津乐道的“对华贸易的黄金时代”。

黄埔港口虽然地处偏僻,却见证了中外文化彼此交融的盛况,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到清同治年间。随着上海开埠,中国的贸易中心向上海转移,黄埔港也日趋衰落。同时,由于码头淤塞,已经不再适合海船停泊,港口被迁到长洲岛北岸,沿用“黄埔港”旧名。民国时期,黄埔港迁移到今鱼珠附近,称“黄埔新埠”,如今,是华南地区最大的沿海和远洋交通运输枢纽。

夕阳淡淡,波光粼粼。古港码头遗址还在,但早已不能停泊大型货轮,只有一艘仿造的“阔阔真公主号”木帆船停靠于此,使得人们能够窥见700年前,古港码头的繁华与忙碌。